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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LIT】 其一

**小说 2024-07-15 17:55 出处:网络 作者:[db:作者]编辑:@**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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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LIT】 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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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Rafales
2024/4/5发表于:首发SexInSex
字数:8314

  如题,一个关于分手的小故事。不定期更新。

  ----------------------晨昏线--------
------------------

  当东方的天际边缘流泻出第一缕晨曦时,西方依旧凄苦晦暗,全然看不到一
点光明。不知从何而起的淡金色划痕,悄悄攀上浓重的黑青色天幕,在短时间内
变得极为致密而耀眼,直到在云层深处划出一道灼热的洪流。大地在此刻一分为
二,一如我身后的这座城市,被异乡人称为SPLIT。而我则像所有祖先一样
,以谦卑的姿态,仰望着逐渐明亮的天空,将炽烈的爱意置于目光无法穿透的重
云之上。此时此刻,在飞鸟可及的高度上,唯有一架通体白色的A320;其垂
直尾翼上则分布着单调朴素的红蓝色小方格,尽职尽责地诠释着山地民族那来源
可疑的价值观:热情,进步与和平。

  我目送飞机缓缓降落,反复念叨着这几个美好的词汇,直到那些小方格在视
野中消失。

  「Passion…… Paix. Progrès.」

  ——如此工整的措辞,就算不是来自法兰西第一帝国的文人杜撰,我是说,
那些为了伊利里亚行省(Provinces illyriennes)寻找
文化祖源的激进文人;至少也是其远东信徒在几个世纪后的发明,每一个音节都
散发着进步主义气息。在这片支离破碎的土地之上,事后追认的意识形态,往往
看起来特别正确;直到两种不同的绝对正确发生了分歧,不得不用暴力手段来证
明谁更加正确。在与邻居无休的止巷战中,文明人褪去了进步主义的外衣,重新
拾起蛮族的旧道德。无论如何,Jugoslavija 或曰 Југосл
авија 诸民族的传统颜色,可以一直追溯到异教时代:好战的红,高尚的
蓝,以及血脉纯净的白。

  当然,我也可以对此做出更加下流的诠释:来自维斯瓦河东岸的白色蛮族,
如同粘稠的精液般粗暴地穿过状如阴道的潘诺尼亚, 最终在鲜红的达尔马提亚
海岸成功着床;如此色情而又悲壮的民族迁徙,自然对得起那整整齐齐的蓝色方
格——它本来就该是菱形的。坚硬粗壮的新定居者,既然继承了祖先强大的生殖
力,难免就会繁育出无数好勇斗狠的后代;同样的血液,仅仅因为被意外填充进
了不同器皿里,包括但不限于文字、宗教、世俗政权,便衍生出一代又一代互相
敌视的子孙,毫无节制地发泄着对彼此的仇恨,直到将宁静的伊利里亚化作一片
血海。

  看着愈发明亮、也愈发破碎的天幕,我突然意识到,一分为二的说法似乎并
不准确。

  在此语境下,SPLIT不再意味着一分为二——东方与西方、东正教与天
主教、拉丁字母与西里尔字母的文化二元对立,而是彻彻底底的分崩离析——不
再是断面整齐、可以互补的两部分,而是碎裂成无数块毫无规律的残渣、再也无
法恢复原状。名声狼藉的巴尔干化 (Balkanisation),恰如其
名。诞生于碎片地区的民族,从来没有、也不想拥有统合的力量;就算一度为更
高级的意识形态强行捏合,最终还是回到支离破碎的原貌。

  这样的结论有些牵强。将人类文明概括为繁衍与杀戮,恐怕是每个刚刚进入
思春期的男孩都思考过的问题;并且,没有人想要回到资源多到令世人无争的上
古之世。倘若不是在最硬挺的岁数被拘束在教室里上晚自习,这种朴素的想法本
应持续更长的时间,并且在第一次捅破恋人的处女膜时得到强化。无可否认,女
人在男孩成为男人的演化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尽管这一点经常在公民教育中被
刻意忽略。很遗憾,就算是在旧道德已经分崩离析的士大夫社会,人们依然不太
习惯公开讨论性与性伴侣,浓重的性压抑贯穿整个思春期;而愿意将大把的时间
花在钻研性爱上、还要对每次结果做出量化评估的人,就算并没有危害到任何人
,看上去也实在是有点……离经叛道了。

  万幸,我与她都是这种人。就算在人前惯于伪装,还是会忍不住在同类面前
暴露本性。

  她在某次剧烈高潮之后——说实话,我并不认为那一次比之前或之后的任何
一次高潮更加剧烈——向我坦言,第一,她不喜欢身高不够的;第二,她不喜欢
比自己年轻的;第三,她不喜欢四爱的。综上,与我躺在同一张床上纯属意外,
甚至可视作是她社会调查的一部分;如果不是性器的形状高度吻合,我恰好能顶
到别人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她与我的亲密关系估计不会超过一个月,大概率会在
某一次争吵后的冷战中瓦解。

  对于彼此相爱多年、热情逐渐衰退的伴侣而言,性爱只是作为赠品的润滑油
;然而,对于完全没有未来、随时可能分崩离析的临时情人而言,性爱就是要命
的粘合剂了。只是,即便有粘合剂,如何才能将一堆形状各异的细碎残渣重新拼
回最初的形状呢?虽然我们都信誓旦旦地说过,分手之后就不要再见面;然而,
当她提出来看我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做出象征性的拒绝。显然,她要的也只是那
一点点粘性液体,不会更多。

  「下个月末我有三天时间。我们在哪见面?」

  开门见山,省却一切不必要的寒暄,雷厉风行的大女人一贯如此。

  我的回函同样简单:

  「SPLIT」

  「我当然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时间有限,请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后一句话被加粗了一圈,她似乎对我的态度不太满意。

  「认真的,见面的城市就叫SPLIT。」

  她没有继续用人类的语言回复我,只是发了一长串关于狗的表情包,看上去
怪可爱的。

  再平常不过的合理动机,措辞礼貌的邮件往来,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和谐
——就像我们刚刚认识时那样。出于对公序良俗的尊重,我们在相识之初并没有
急于褪下自己身上的保护色,反而像常识人一样开展恋爱游戏,因而损失了至少
十次野合的机会与四十次性高潮;好在,互相追逐的过程中所历经的种种误解与
磨难(主要是性压抑),在发现宝藏的巨大喜悦面前,实在是不值一提,甚至可
以当作笑话讲给路人听。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说了什么?」

  「忘了。我只记得第一次上床时,你说骗我说自己还是处男,连导管都不会
。」

  记忆中的夏末黄昏,肤若凝脂的女人赤裸地站在镜前,骄傲地炫耀着自己腰
臀曲线;红色长发如卷云般垂下肩头,闪耀着落日余晖的光芒,漫不经心地遮挡
着乳房。

  「抓到你了。」 她喜欢从后面揽住我的脖子,像逗弄一只小狗一样轻轻挠
动我的下巴,然后再咬住我的耳垂,「这么说有点不公平,毕竟在我面前,你从
未认真躲藏过。」

  彼时我只需要闭眼享受她的爱抚,并且引导她的双手,将内衣下肿胀的阳具
释放出来。

  「不仅如此,我还会主动暴露自己。向主人主动示弱,乃是宠物的美德。」

  「呵,你的样子像只狗。倘若世人有你一半的诚实,我想我也就不再需要你
了。」

  她故意将「诚实」一词读得很重,因为那是我不具备的美德。

  得胜的女人,并未强迫我做什么屈辱的事情,反而极为自然地跪倒在我的膝
前,很是优雅地撩起贴住脸颊的发丝,不急不徐地吞吐着我的阳具。她对我的敏
感带了如指掌,只消用舌尖在冠状沟下舔弄十分钟,就可以让我交货;她却有意
控制舌头、减少碰触范围,竭力避免让我产生射精冲动——粘稠的精液入喉,对
她来说既无好处也无必要。她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吐出来,检验我的硬度,然后
换一种方式连接彼此的身体。

  相见的时间纵然短暂,我们却可以保证至少有70%的时间是用于做爱,而
剩下的无效时间主要花费在睡眠上。缩短睡眠时间会让我硬不起来,也会削弱她
的高潮强度——此处我必须强调,既不是敷衍了事的阴蒂高潮,也不是奇技淫巧
的尿道高潮,更不是中规中矩的寄点高潮,而是入木三分的宫颈高潮。保持一定
的硬度,按照一定的频率反复撞击指定的区域,必要时进行粗暴的研磨,不要急
于射精,然后她就会理所当然地抵达高潮,整个流程就像1+1=2一样顺理成
章。诱人的娇喘,极为剧烈的腹腔抽搐,阴道肌肉有节奏的紧缩,大量透明体液
像泄洪一样淹没整根阳具;每一项特征,似乎都可以单独去假装,但要同时表现
出所有特征,无疑需要相当高超的演技——假使她真的愿意为我表演出如此逼真
的假高潮,那么,她一定爱我超过了爱任何人。

  ——就像我爱她一样。

  每次高潮之后,她总会用双腿夹住我的腰,一只手按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
轻轻抚摸我的额头,贪婪地吮吸我的体温。黑暗中的那双眼睛,亮得令人恐惧,
令我不敢撒谎。

  「你知道,从未有人让我这样快乐过。不过,你对她们也缴纳过同样的贡赋
,对吧?」

  「那倒没有。坦白说,过去的我是逃税大户,能不交就不交,所以经常被她
们起诉。」

  根据我的理论,每一种形状的阳具都应该插入与其对应的阴道,换言之,适
配于所有阴道的万能阳具显然是不存在的。除她之外,我确实不曾让任何女性达
到宫颈高潮;至于其他类型的高潮 ,在我看来和诈骗差不多,实没有必要和她
详细描述。按照触发机制来区分这几种行为相似的高潮,在大众看来,恐怕也是
给跳蚤分大小的无聊行为;不过,每一次运动都能够恰好活下来的人,本身也是
极少数。因此,后者完全没必要说服大众相信,自己真有通过表象来区分各种女
性高潮的能力。

  看到她沉默不语,我只好试图转移话题;拉开百叶窗,可窗外就连一颗星星
都没有。

  「我的肉体已经是你的了,完完全全都是你的。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靠着她的肩头,手上还不老实地揉捏着她胸前的软白
;这句话出口之后,我还自嘲地笑了笑,那尴尬的样子就像连背景音乐和灯光都
布置好了、就等着插入的时候,才发现买错了安全套一样。她没有笑,嘴角连想
笑的趋势都没有。

  「我在乎的是肉体之外的东西。此刻我依然看不到你的全部,这令我感到不
安。」

  高潮后的她,并没有任何放我过关的意思,甚至不想从衣柜里掏出那根直径
5厘米的穿戴式假阳具、用物理方法让我清醒一下。她突然挣脱了我的爱抚,将
整个身体压在我的身上,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在我呼痛
之时,用手指蘸着犬齿上的血丝,在我的胸前漫不经心地涂抹着,像是学龄前小
朋友无意义的涂鸦。

  「如此一来,我就能多看到一点了。只有血液是永远无法撒谎的,不是么?


  左腕的伤口并不深,但我还是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并且愿意为之流出虚伪
的泪水。

  「如你所见,我的血只为你而流。」

  「你真的相信你所说的每一句话?还是你以为,这样的说辞会让我稍微好过
一点?」

  每次与我相交的时候,她总是会想到她们在我身下面容模糊的样子,尤其是
高潮之后。为我流血的女人,始终没有得到公正的对待——在遇见她之前,我已
花费了太多时间,多到我无法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时间对所有人是公平
的。

  至于时间,现在是贝尔格莱德 (Београд) 时间六点五十——应
该说是萨格勒布 (Zagreb)时间,而她承诺的见面时间是七点整。自由
如浮云、精准如机械的大女人从来不迟到,因为她从来不会承诺自己可能做不到
的事情;这点与我截然相反,我就是喜欢画大饼,不停地开空头支票,在局势看
起来还能抢救的时候,宣称自己真的会去抢救它。

  ……站着为她输血么?血型不匹配怎么办?

  想来挺可耻的,我答应她的事情,竟有一多半不了了之,除了每次约会的高
潮次数;如果她恰好也忘记了,我就假装自己从未许诺过——我的目光暂时停在
自己的左腕,因为那款复古的石英表曾经是属于她的,而手表正下方覆盖着的齿
痕显然也是,那些已经流失的、以及目前尚滞留在我体内的血液都是。我曾经是
属于她的,至少大部分都是属于她的,剩下的余项我一度认为可以忽略;然而她
却在乎得紧,历史遗留问题迟迟无法解决,于是我们的关系分崩离析。

  在等待她出海关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要不要索性把左腕的手表还给她,
回归物理意义的完整——「这一拳打下去,你可就上天了」?幸好,如此猎奇的
想法很快就消失了,我的双手在做爱时还有更加重要的工作,实在不应该越俎代
庖——当然「俎」字的右边是一个且,四舍五入恐怕也与阳具有点关系。

  她与我一样,对系统的和谐看得很重,是什么属性的东西,就该摆放在什么
位置上;做爱时,要是既不揉胸又不抠阴蒂,还不如把我的双手给铐起来。万物
皆有其归属,低温蜡烛一旦摆上了办公桌,她就会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如果我
不把它拿回卧室,她就会一直指责我,直到我们彻底失去在办公桌上做爱的兴致
,开始认真工作。

  低沉如冷凝水的性感女声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提醒我约定的时间到了。低
头看表,现在是七点整。抬头看她,高不可攀的大女人仿佛刚从安格尔的油画中
走出来,白皙的鹅蛋脸上充盈着明媚的神色。四目相接的一瞬间,我理所当然地
勃起了。

  「Zdravo, kako si ?」

  她的咬字非常清晰,可惜我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出于来自中央帝国的固有
傲慢——诚实地说,主要是出于自身语言天赋的低劣,我无法在出发前十二小时
学会当地语言;何况这座滨海古城并不特殊,估计我这一辈子也只会来这一次,
才不值得我费心。

  她与我不同,做什么事情都是认认真真的,无论去哪里旅游,都要事先学会
最基础的本地方言,以示对当地居民的尊重——我甚至有些怀疑,倘若有那么一
天,她不幸被火星人穿起来放到铁架上烧烤,是不是也得先学会火星语、然后才
允许自己呼痛呢?

  「好了好了,别再假装看风景了,你要等的那个人就在你面前。」

  无论如何,见到她时我还有点惊讶:她的薄唇炽烈依旧,野性难驯的红火色
云朵卷却不见了,现在的她留着平淡从容的黑长直,长度大概也只有原来的三分
之二。额前的空气刘海一并消失,宽阔的额头看起来更加高挺了,这种面相不去
当女帝的话,就很容易被父母官当街逮捕。不变的是那双大眼睛,又黑又亮;反
直觉的长睫毛是假的,双眼皮是真的。挺直的鼻梁当然也是真的,脸颊处似乎比
原来凹陷了一些,应该可以去做填充了——劝人医美无可厚非,毕竟我和她都已
过了鏖战一昼不用补水的岁数。

  她忽然不再出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或许是想起苏文纨的台词,但忘记
了发音。对此我心领神会,大大方方地张开双臂,准备拥抱她:

  「Comme tu veux.」

  不过,在温柔地环住她的蜂腰之前,极为浓郁的乌木沉香阻碍了我对她作出
进一步的亲昵动作。来自南亚次大陆的香味过于厚重,我更喜欢她在上学时每天
都喷的瑞典货,好像是叫 「女儿国玫瑰」 ;某个生日我送过她一瓶白女士,
一直到分手,她都没有用完。

  恰在此时,本已露出半个头的太阳为乌云所遮蔽,一度光影分明的大地再度
回归黑暗,恰到好处地遮掩住了我没能及时抱住她的尴尬。

  「啊,我亲爱的女士,」 我情不自禁地高声叫嚷起来 , 「你的容颜竟
羞退了晨曦!」

  周围还有不少肤色各异的旅人,有的来接孩子回家、有的则是准备回家造孩
子,被我的叫声所惊扰,纷纷投来惊愕的目光,显然没见过东亚面孔的精神病。
而妆容精致的大女人不动声色,显然听过了太多这种中世纪的谄媚之词,只是淡
然地冲我笑了笑。

  「既然如此,我衷心希望你带伞了。等下你若是不举,那就只能由我来代劳
了。」

  虽说女伞男表是分手礼物的标配,但她的说法并无太多恶意,反而是在撩拨
我的性欲。

  「求之不得。我反倒有点好奇,自己到底做了多少好事,值得你这么用力地
奖励我?」

  「……懒死你算了。呐,既然是和你见面 ,我自然会随身带着。」女人面
露不屑,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身旁的粉红色登机箱,「里面的那件,是你的身体能
承受的最大型号,内置电驱,还有德国产的硅基润滑剂——还需要什么,我们可
以进城之后再买。」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没有可补充的。在向她亲自指明停车场方向后,我自
觉地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拉杆,依照高跟鞋踏在水泥地上的节奏,不急不徐地跟
在她的身后。以我们现在的关系,再与她肩并肩、手挽手地出席正式场合并不合
适;当然,在我们尚未分手的年月里,我在多数时间内也表现地像一个合格的跟
班。她负责在万众面前光彩照人,我负责为她处理包括性欲在内的大部分日常事
务,有主见但不僭越。

  「你车在哪,快点——难道你还要我自己猜车牌号么?」

  「沿海的公路隧道太多,我就没开车。其实呢坐机场专线也挺好的,便宜又
安全。」

  我坦然地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的一辆亮银色面包车。不是深受本地居民信赖
的雷诺,也不是穷游人士最喜爱的丰田,而是斯柯达——理所当然的,旧帝国全
面瓦解之后,曾属于同一阵营的友邦还会以各种形式互相安慰,体面地维持某种
藕断丝连的状态。

  她用难以置信的目光地看着我,连眼角上那透明的贴纸也不安地抖动了两下
。看着我用笨拙的英语与司机师傅谈好价格、旁若无人地将她的粉红登机箱塞进
了后备箱里,她不得不相信,我并没有租着保时捷来接她,而是真的要带她坐着
斯柯达进城。

  「……我也是没想到,这才几年不见,你竟沦落至此。」

  女人面露怜悯之色,手指不住地捻动着垂于胸前的黑长直,仿佛在怀念它旧
日的色彩。

  「这话说的……谈不上沦落吧,」 我将自己的身体塞进最后一排的座位,
示意她坐到旁边的位置上,「认识你时,我还是一文不名的穷小子;现在只是岁
数有点大了、身体可能没有以前那么硬了,穷还是一样的穷。」

  「……流氓。」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自顾自地系好了安全带,把脸转向窗外。侧颜还是一
样的惊艳。

  然而,我突然发现她的眼周有些红肿,便一直盯着她看。她被我的目光烫得
有些难受,只好转过身来,学着小阿姨们哄学龄前小朋友的语气,向我耐心解释


  「在海拔一万米的空中,顶着浓重的睡意补妆是有困难的,希望你能谅解。


  「你的眼角是不是发炎了?我包里有罗红霉素眼膏,要不要给你抹一点?」

  我自觉语气已经很诚恳了,而且这次不是画大饼,我的包里真的有还没过期
的眼膏。

  「亲爱的,这是桃花妆的基础效果,」 她像少女般甜甜地笑着,忽而凑近
我的耳边吹气,「你,要是再敢和我胡说八道,我就把这支睫毛膏,整个塞进你
的马眼里,明白了吗?」

  「你舍不得。」 我看着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前景中的凶险, 「那市区的
购物中心太小了,什么高级货都买不到——你要是坚持把睫毛膏」送「给我,你
就只能顶着素颜离开了。」

  然而,当我看到她真的从手包里把睫毛膏掏出来的时候,我还是及时地闭嘴
了,开始欣赏沿途风光。这女人一向说到做到,而且,在这样逼仄的空间里我确
实打不过她。

  高速公路修在沿海的峭壁之上,摇下车窗就可以闻到咸腥的海风、甚至听到
海浪不断撞击礁石的巨响。穿着复古皮夹克的司机大爷一言不发,大声地播放着
旧联邦时代的爱国歌曲,估计和副驾驶位上用「U字手雷旗」裹胸的金发美女没
有什么共同语言。他们的身后坐着幸福的一家三口,牙牙学语的小金毛坐在父母
中间的座位上,拿着个平板公放着动画片,画风像极了欢乐树的朋友们。最后一
排的空间则属于分离许久的我们,与前排的欢乐气氛格格不入。车程过半,远方
渐渐显露出城市的轮廓,大片的玫瑰色房顶在晨曦中并不耀眼,暖得恰到好处。
没有刻板印象中的那些奇幻建筑,只有罗马古城的朴素与静谧——公正地说,这
与亚得里亚海对面的那些意大利城市并无二致。

  看着远处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她突然想起了一个重要问题。

  「这么美的地方,为什么要起这种奇怪的名字?」

  「大概是为了纪念分裂吧。或许是为了纪念某位历史人物?毕竟,圣多米尼
乌斯 (Saint-Domnius) 的躯体,就像戴克里先 (Dioc
letianus) 种出来的洋白菜一样,一分为二了。」

  这样极为粗浅、一眼为假的解释,当然不能令她满意。心怀不满的女人浅笑
着,突然伸手捏住了我的脸;亮紫色的美甲尖端戳进皮肤里,还挺疼的。

  「望文生义是吧?本地语言的SPLIT和分裂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当然有关系,就像别儿哥罗德(Белгород)是纪念金帐汗
别儿哥(Берке)一样。」

  「——纪念谁?」

  她的眉毛挑起来,幽深的眼眸中流露出质疑。和我一样,她没有系统地学过
任何一门斯拉夫语言,去KTV唱什么「克拉斯诺亚阿勒米亚」也是照着拉丁转
写尬念,那样子像极了我们在宿舍里用英语字幕的AV资源学罗马音,词汇量只
够应付街头性交易。

  但她知道,我每次在说谎之后左耳总是会不经意地微动一下,就像一只大狗
——在我对着镜子练习了许多次之后,还是无法直视她的眼睛撒谎,哪怕谎言本
身并无恶意。

  「纪念刘勃勃。你要是不信的话,我还会唱市歌呢:又回到最初的起点,记
忆中——」

  「快闭嘴。你唱得难听死了。」

  真正让我闭嘴的不是她的抗议,而是前排的小金毛回头了。此时,她半个身
子都压在我的身上,一只手掐着我的脸,另一只手穿过我的腰间,想要侵犯我肋
下的软肉。我倒是没做出什么不雅的举动,但我们脸上暧昧的神情,显然超出了
学龄前的理解范围。

  面对小朋友天真无邪的目光,我有一点点尴尬但又不好什么都不说,幸好我
的脑海中及时响起了她那低沉性感的声线:

  「Zdravo!」

  她强忍着笑意靠在我的肩头,等到小朋友转身之后,她终于开始不顾形象地
大笑起来。而面包车钻进隧道,窗外一下子黑了下来,变相地解放了我的双手—
—终于可以摆脱这些无聊的话题,认认真真地做一点该做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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